The Road Not Taken by HarryTurtledove
异星歧途
(美)哈里·托特多夫 著
无机客 译
哈里·托特多夫是当代“或然世界”题材的奇幻与科幻小说创作的先驱性代表人物。在他创作的诸多短篇与长篇小说里,他假定某个与已知历史不一致的重要瞬间会引发某种后果,或是让某种对我们所知的世界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的技术提前或滞后出现,然后顺着余波中展露出来的一连串变了样的事件进行描写。他的作品最为人所知的,便是对历史缜密而细致的演绎,并以这种力量营造出一个世界最细微的差别;还有小说里那些身处另一种现实下的角色,他们以视角和观点支撑了小说情节。收录于一九八七年出版的《拜占庭特派员》(Agent ofByzantium)一书的七则短篇小说里,描述穆罕默德皈依基督教,结果导致那个或然世界里从未诞生过阿拉伯帝国。同样出版于一九八七年的《错置的罗马军团》(The MisplacedLegion)是托特多夫的“维迪索斯”(Videssos)系列的首部曲,讲述一队罗马军团被转移到一个建立在魔法基础之上的世界。从那之后,托特多夫探索过历史性事件受外界操控而改变造成的冲击。他雄心勃勃的“世界大战”(Worldwar)系列——包括了《处于平衡》(In the Balance)、《倾斜平衡》(Tilting theBalance)、《打击平衡》(Striking theBalance)和《打翻平衡》(Upsetting theBalance)和其他长篇小说——呈现了或然世界里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一九四二年,发生了一次来自外太空的外星人入侵,使得轴心国与同盟国携起手来,打击共同的敌人。在《南方枪炮》(Guns of theSouth)中,时间旅行者向南方邦联提供他们需要的未来军火,令其能打赢美国内战。他的“大战”(Great War)传奇系列的三本书——《美国前线》(American Front)、《地狱行走》(Walk in Hell)和《突破泥淖》(Breakthrough)——呈现了一个美利坚合众国与南方邦联并存至二十世纪的美国,南北双方在第一次世界大战里支持对立的两方。托特多夫还与他人一起编辑了小说集《或然的将军》(AlternateGenerals)。他还有许多其他著作,包括短篇小说选集《背离》(Departures)、滑稽奇幻小说《毒咒垃圾场之案》(The Case of the Toxic SpellDump),以及彼此互有联系的长篇小说《进入黑暗》(Into the Darkness)、《黑暗退却》(DarknessDescending)、《穿过黑暗》(Through theDarkness),这些宏大的故事介绍了一个建立于奇幻世界的帝国,那儿的重要打斗都借助于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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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不摧号”凭借超空间引擎而凭空出现时,托格兰姆队长正在如厕。像经常发生的那样,这位罗克索兰人军官感到一阵反胃。他拿起便桶,对着它猛然呕吐起来。
吐完后,他放下了便桶,用棕灰色皮毛光滑的前臂擦拭了流淌出泪水的眼睛。“众神诅咒它!”他大声骂道,“船长们跃迁前为啥不提醒我们?”他手底下的几个士兵更加尖酸地呼应。
这时候,门口出现一名传令兵。“我们回到正常的太空了。”年轻的士兵尖叫道,又冲向下一间舱室。他身后的人或是嘲弄,或是咒骂:“绝非放屁!”“谢谢消息!”“告诉领航员——他们兴许还没得到解释!”
托格兰姆一声叹息,烦恼地挠起鼻子,担忧自己的烦心事。他身为一名军官,应该为士兵们立个好榜样。他是低级军官,足以正儿八经地肩负起这些责任,可他服役甚久,早就觉悟到,他永远不应该指望哪个军阶比他高两级以上的长官给予他什么。高级军官能坐上那些位子,要么是老早就双手沾满鲜血,要么是新近砸下一大笔钱财。
他又一次叹息,把便桶放回墙上的凹槽内。凹槽的金属盖被滑下,依旧不能阻挡臭气。在太空中待了十六天后,不摧号里弥漫着屎尿、腐败的食物和陈腐的躯体的臭味。罗克索兰舰队的其他任何一艘飞船里的情况都不见得有多好,或者说其他任何一支舰队情况都不比眼下好。在星际间航行,就是这个样子。忍受臭味和黑暗,是军人为了让王国蓬勃壮大所付出的一部分代价。
托格兰姆拿起一盏提灯,摇晃几下,唤醒提灯里的发光虫。发光虫受惊后耀出银白色的光芒。队长晓得,有些种族用火炬或蜡烛照亮他们的飞船,但发光虫耗费的空气更少,即便它们只能间歇地发光。
托格兰姆永远是个小心谨慎的军人,趁着光亮还持续时,查看了自己的武器。他总是把手头的四把手枪都装好子弹,时刻准备使用;等着陆行动开始后,一对手枪会挂在他的腰带上,另一对插在皮靴里。他更担心自己的剑。飞船上一直不散的湿气对剑刃不好。不出所料,他发现了一块要擦拭走的锈迹。
他擦拭双刃长剑的时候,揣想新星系会是什么样子。他祈求这个新星系里有一颗适合居住的行星。等到飞船回到最近的罗克索兰人控制的行星时,不摧号里的空气可能会腐臭得无法呼吸。那是“星辰开拓者”要冒的一个风险。这不算最大的风险——小型的黄色恒星通常都会驭御着一两颗能孕育生命的星球——可总归还是风险。
他情愿自己没有思索此事;担忧犹如令人疼痛的毒牙,一旦咬入你的皮肉,就甩不走了。他从一叠被褥上起身,去看领航员做得怎样。
和以往一样,兰西斯克和学徒奥格伦都在抱怨他们磨制望远镜的玻璃多么劣质。“你俩应该停止埋怨,”托格兰姆一边说,一边眯眼从门口向里面瞅,“你俩至少看东西有光照着。”在长时间借助发光虫提灯看事物之后,他不得不先耐心地等待自己的眼睛适应观察舱内刺眼的阳光,才能进舱室。
奥格伦气恼得耳朵后仰。兰西斯克年纪更大,也更冷静。他把手放在学徒的胳膊上。“假如托格兰姆每嘲弄你一次,你都发脾气,那么你会时间干别的任何事——他从蛋里孵出来的那天起,就是捣蛋鬼。托格兰姆,对不对?”
“随便你说。”托格兰姆喜欢这位白鼻子的资深领航员。兰西斯克不同于他的多数同行,举手投足间不像他们那么高傲,他并不认为自己做着一份重要的差事,就使得自己在众神的计划中占据某位特殊位置。
奥格伦突然愣住了;粗短的尾巴末梢抽动起来。“这儿有颗行星!”他呼喊道。
“让我瞧瞧。”兰西斯克说道。奥格伦让开望远镜后的位置。两位领航员一颗颗细看那些明亮的恒星,寻找那些显示出星系盘,表明它们确实属于行星的星球。
“确实是行星。”兰西斯克最终说道,“但不适合我们居住——那些有条纹的黄色行星无一例外空气总有毒,这类事见得多了。”他见到奥格伦沮丧的表情,又说道,“这也并非一无所得——假如我们沿着一条从那颗行星到它的恒星的直线观察,我们应该很快就会找到另外的行星。”
“试试那颗星球。”托格兰姆边说边指向一颗微红色的星球,它看上去比他目力所及的其他多数星球都更明亮。
奥格伦嘟哝了几句傲慢的话,说自己对本行当比外行人了解得多,可兰西斯克厉声呵斥道:“队长从太空见过的星球比你多得多,小子。你应该照队长的吩咐做事。”奥格伦情绪低落地垂下耳朵,依命行事。
他的不悦随即烟消云散。“是一颗有绿色斑点的行星!”他大喊道。
兰西斯克此前一直把望远镜对准天空的另一区块,听到此话,赶紧奔了过去。他推开学徒,调整望远镜的聚焦,久久地凝视放大后的图像。奥格伦在换着脚单脚跳,灰棕色的皮毛膨胀起来,迫不及待地要听到师傅的定论。
“也许吧。”资深领航员说道,奥格伦的脸庞随之亮堂起来,可是当兰西斯克继续说后,奥格伦又变得垂头丧气,“我没看见任何像开阔水面的东西。如果我们没找到任何更有力的证据,我说我们还是试一下,再搜索一段时间。”
“我会让一只洛夫兽非常开心。”托格兰姆说道。兰西斯克轻声笑起来。罗克索兰人把洛夫兽这种小动物带在身边,用它们测试新发现的行星的空气。假如在飞行器气闸舱的洛夫兽能呼吸星球的空气,那么该星球的空气对洛夫兽的主人应该也安全。
在一连有好几颗星球只看得见几个光点后,领航员恼怒地吼起来。接着,在用望远镜观察的兰西斯克愣在了原地。“是这儿了。”他轻柔地说道,“这儿就是我们想要的。奥格伦,过来。”
“哦,我的天啊,确实。”学徒看了一会儿后惊叹道。
“去报告此事给斯列冯统帅,问下他,他手头的设备有没有拾取到我们舰队之外的任何超空间引擎的振动。”奥格伦匆匆离去,兰西斯克示意让托格兰姆过来。“你自己看看。”
步兵队长弯下腰,凑到目镜前。在漆黑太空的映衬下,望远镜里见到的星球看上去酷似罗克索兰星球:蔚蓝色的深海上覆盖着漩涡状的白色云团。一颗相当大的卫星悬挂在附近。两颗星球都差不多在半相期,比不摧号更靠近它们的恒星。
“你看见陆地了吗?”托格兰姆问道。
“看图像最上面,冰冠下面。”兰西斯克说,“那些棕色和绿色图案不是通常情况下水面的颜色。假如我们想在这个星系里找到个有生命的星球,那么你现在看到的就是。”
他们轮流观察那颗遥远的星球,试图画下地貌特征,一直到奥格伦回来。“怎样?”托格兰姆说道,不过他见到学徒的耳朵欢快地高耸着。
“整个星系里只有我们的超空间引擎的放射!”奥格伦笑着说。兰西斯克和托格兰姆都拍打起学徒的后背,好像他是好消息产生的原因,而不只是带来好消息的人。
队长甚至笑得比奥格伦更开心。这意味着那将是一次简单的征服行动,作为一名职业军人,他完全赞同。如果附近没有人能够制造超空间引擎,那要么是星系里根本没有智慧生命,要么是居住在星球上的种族依然处在原始状态,对火药、飞行器和星际战争的其他方面一无所知。
他擦了擦手。他迫不及待地要着陆了。
巴克·荷索百无聊赖。在太空中待了足足四个月,还有五个半月在等着他,人变得无聊一点也不让人惊讶。地球是“阿瑞斯三号”后面的一颗明亮星球,较为暗淡的月球陪伴左右;火星在前方发出红光。
“巴克,现在轮到你锻炼了。”阿特·施奈德喊道。在五名宇航员之中,他大概是最爱发号施令的那位。
“晓得了,伙计。”荷索叹息道。他把自己推到脚踏车上,踩踏起来,起初无精打采地,接着越来越使劲。锻炼有助于保持骨骼中的钙质,令其尽量少受失重的影响。此外,也让宇航员们有点事做。
梅丽莎·奥特正在收听地球传来的新闻。“费南多·巴伦斯瑞拉昨晚过世了。”她说。
“谁?”施奈德不是棒球迷,不知道这位洛杉矶道奇队的天才投手的大名。
荷索是个棒球迷,还是个加利福尼亚人。“我曾经在一次退役球手纪念赛见过他,我还记得老爸和爷爷总是说起他。”他说,“梅尔[1],他享年几岁?”
“七十九岁。”梅丽莎答道。
“他总是活得太沉重。”荷索伤感地说。
“耶稣基督啊!”
荷索眨了眨眼。自打从美国太空站起飞开始,阿瑞斯三号上的宇航员从没说话如此激动过。梅丽莎正看着雷达屏幕。“弗雷迪[2]!”她大喊道。
飞船上的电子专家弗雷德丽卡·林施乔姆刚刚从促狭的浴室里出来。她扑向控制面板,身后依然拖着一串小水滴。她没有费事地用毛巾擦干身子;很久之前,羞怯心在阿瑞斯三号上就已经荡然无存了。
梅丽莎的叫喊甚至令克劳德·琼纳德从生物实验室里探出头来,他的多数时间都花费在这个小小的实验室里。“出了什么情况?”他从舱口喊道。
“雷达不对劲。”梅丽莎告诉他。
“什么意思,不对劲?”琼纳德气恼地追问。他是那类觉得自己的每分每秒都很宝贵、并认为别人也是如此的讨厌鬼。
“屏幕上有大约一百个、也许一百五十个物体,根本不应该在那儿的物体。”弗雷德丽卡·林施乔姆插嘴说道,她也有点儿惜时如命的毛病,“距离在两百万公里左右。”
“它们一分钟前还没在那儿。”梅丽莎说,“我想知道它们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当弗雷德丽卡操作起雷达与电脑,荷索还在健身脚踏车上,觉得自己百无一用:一位地质学家在距离星球有几百万公里的地方有什么用处?他甚至无法让自己的名字被铭刻于历史书上——没人会记得第三批探险队的成员,无论他们的目的地是哪里。
弗雷德丽卡完成了检查。“我找不到任何故障。”她说话的语气像是在生自己和设备的气。
“是时候联系地球了,弗雷迪。”阿特·施奈德说,“假如我要登陆火星的话,不能靠一台闹故障的雷达。”
梅丽莎早已在用话筒与地球通话。“休斯顿,这儿是阿瑞斯三号。我们遇上了个难题——”
即使信号以光速传播,依然得等待好久。宇航员一个接一个地缓缓凑过来。扩音器突然发出声音时,每个人都被惊得跳起来。“阿瑞斯三号,这儿是休斯顿控制中心。女士们,先生们,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你们这件事,但我们也见到它们了。”
联络员还在继续唠叨,但已经没人在听她讲话。荷索觉得头皮刺痛,头发出于原始反射一根根地想要竖起来。他的内心充满惊惧。他从未想到,自己会亲眼目睹人类与外星种族的接触。“梅尔,向它们发信号。”他催促道。
她犹豫不决。“巴克,我不晓得该不该那么做。也许我们应该让休斯顿来处理。”
“去他的休斯顿。”他冒出的粗口让自己都惊讶,“等到那里的官僚琢磨出对策的时候,我们那时早就着陆在火星上。我们是在场的人。你打算错过两个种族历史上最为重要的时刻吗?”
梅丽莎逐一看向她的同伴。无论她在他们的脸上见到了什么,总之是令她满意的结果,因为她把目标转向天线,开始说话:“这儿是太空飞船阿瑞斯三号,呼叫未知的飞船。致以地球人民的欢迎。”她暂时关掉了无线电发射机,“我们共能说多少种语言?”
他们依次以俄语、汉语、日语、法语、德语、西班牙语、甚至包括拉丁语发送了呼叫。(“谁知道外星人上一次访问地球是在什么时候?”当施奈德向她投以怪异的眼神时,弗雷德丽卡如此辩护。)
假如说等待地球发来的回复耗时良久,那么这一次等得更久。延迟了好久,远远超过一个光速来回所需的十五秒。“就算他们不说我们的哪种语言,他们不也应该说点什么?”梅丽莎对着空气问道。空气或外星人都没有回答她。
接着,那些古怪的飞船开始背离太阳,向着地球疾驰而去。“我的天啊,它们加速了!”施奈德说,“那些不是火箭吧!”他突然间胆怯起来,“我猜想星际飞船不会携带火箭的,对吧?”
阿瑞斯三号再一次孤零零地漂泊在这一片太空中,循着它的霍曼转移轨道,毫不动摇地继续飞向火星。巴克·荷索不禁想哭。
罗克索兰舰队的飞船和演习时一样,聚拢在这个新发现的行星陆地较多的半球的地极上空。因为每个人都会抵达相同的地点,这套准则使得舰队的会合容易一些。很快,只有四艘飞船没有出现。一艘侦察舰赶紧绕到另一面的地极,找到那四艘飞船,把他们带了回来。
“每一次都有几个喜欢水的家伙。”托格兰姆给领航员们带来消息时,咯咯笑着说道。他抓住每一次机会溜到领航员的圆顶观察舱,不只是因为这儿阳光充沛,还是因为他和许多军人不同,对行星本身感兴趣。要是他有擅长计算的头脑的话,他也许早就尝试成为领航员了。
他有着一只擅长执笔写写画画的手,所以兰西斯克和奥格伦乐意让他待在望远镜旁,为他们正在绘制的行星草图添上几笔。
“真是稀奇的星球。”他评论道,“我从未见过哪颗星球上有如此多的林火或火山,或者黑暗侧里的天知道什么着了火的东西。”
“我依然认为那些是城市。”奥格伦说道,公然与兰西斯克针锋相对。
“它们太大也太亮了。”资深领航员耐心地说道。他们的争论显然已经持续了好一会儿。
“奥格伦,这次是你第一趟异星之旅,对不对?”托格兰姆问道。
“是啊,是又如何?”
“你就是看问题还不够全面。罗克索兰星上的伊戈罗克将近有一百万人口,夜里从太空看它,几乎看不见。也没有哪个地方像这些光亮一样明亮。请记住,这是一颗原始的行星。我承认,下面看上去确实居住着智慧生命,但一个尚未意外地发现超空间引擎奥秘的种族怎么可能建造起大小十倍于伊戈罗克的城市?”
“我不知道。”奥格伦闷闷不乐地说,“但是从我借助月光依稀看见的地貌来说,那些光亮都处在建造城市的最佳地点——海岸线上,河流沿线,诸如此类。”
兰西斯克叹气道:“托格兰姆,我们得拿他怎么办?他一心以为自己样样都懂,不会听我们讲道理。你年轻时也这副腔调?”
“不管怎样,得一直等到我的氏族家长们把我教训得服服帖帖。不过,无需大惊小怪。很快飞行器就会带着洛夫兽降落星球,我们那时就能知晓答案了。”他强忍下笑声,突然脑袋清醒起来,希望自己年轻时没有像奥格伦这样容易上当。
“我的雷达上显示出一艘外星人的飞船,”SR-81侦察机的飞行员报告说,“它下降到五万米高度,依旧在降落。”侦察机已经达到了上升限度,而这只不过达到了外星人飞船进入大气层时的一半高度。
“看在上帝的份上,先别开火。”地面控制中心下令道。在他起飞前,他们已经向他下达过这条命令,但这些军队高层不打算让他忘记此事。他并不是真的责怪他们。一个爱乱开枪的蠢蛋可能永远葬送人类。
“我开始获得视觉图像,”他边说边瞥看着投射在面前的平视显示器上的画面。片刻后,飞行员问道:“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们,这是一艘长相怪异的飞船。它的机翼在哪儿?”
“我们现在也在接收图像。”负责地面控制的长官说道,“他们一定是在大气层内飞行器上运用了和宇宙飞船上相同的原理,某种反重力装置,赋予了他们提升和驱使物体的能力。”
外星人的飞船一直没理睬SR-81侦察机,正如所有外星人都没理睬地球向他们发送的信号。外星人的飞行器继续缓缓降落,SR-81侦察机在下面盘旋,希望自己不必下降至空中加油机那儿要求补加燃料。
“一个疑问获得了解答,”他呼叫地面控制中心,“这是一架战机。”抱着和平意图的飞行器不会在机腹上画上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和满嘴尖牙利齿的血盆大口。美国空军有一些对地攻击机上也画有类似的标志。
外星人的飞行器最终降落至SR-81侦察机巡航的高度。飞行员再次呼叫地面:“可否允许我在外星人飞行器前面飞掠过?”他问道,“也许飞行器里的所有人都睡着了,我此举能弄醒他们。”
地面控制中心沉默许久后,不情不愿地同意了。“不许做敌意的手势。”控制人员警告说。
“你觉得我会做什么,对着外星人翘起中指?”飞行员咕哝着,但他的无线电已关闭。当他控制着SR-81侦察机开始漫长而缓慢的拐弯,飞机的加速度使得他被压在座椅里,这一拐弯会让飞机出现在外星人太空舰队派出的那艘飞船前方五百米左右。
飞机上的摄像头让飞行员瞥见了外星人飞行员的模样,对方坐在一面脏兮兮的小挡风玻璃后面。
外星生物也看见了他。毫无疑问地看见了他。外星人飞行员像只受到惊吓的幼鹿左躲右闪,完成了一连串复杂的机动飞行动作,这些动作会令SR-81侦察机的飞行员被紧紧地压在压力舱的舱壁上——首先前提是他的飞机性能能跟得上外星人的飞行器。
“我要追赶敌机!”飞行员大喊道。地面控制人员冲着飞行员厉声训斥,可坐在驾驶舱里的是飞行员而不是控制人员。飞机后燃器开启后产生汹涌澎湃的瞬间加速力,相比之下,他之前感受到的压力不过像爱人的轻拍。
他的侦察机拥有更佳的流线型设计,速度比星际飞船派出的飞行器更快,但那并没让他占到便宜。外星人飞行员每次发现他,外星飞船就毫不费力的轻松躲开。SR-81侦察机的飞行员觉得自己像个想用短柄斧头杀死一只蝴蝶的笨男人。
更令他受挫的是,他的燃料警示灯亮了起来。不管怎样,他的飞机是针对接近太空的稀薄大气层而设计的,不是用来在外星飞行器所飞经的越来越稠密的大气层里运转的。他骂了句脏话,但不得不飞离了敌机。
当SR-81侦察机从空中加油机里吞进航空煤油时,飞行员不禁想起,假如他刚才发射一枚导弹会发生什么事。他有两次处于极佳的发射位置。他只会在自己心底里想想这事而已。上级们要是知道他有这个想法会有什么可怕反应,单单想到此处,他就不敢深思此事。
托格兰姆参加完军官会议回来时,步兵们把他团团围住。“队长,什么命令?”“洛夫兽还活着吗?”“下面什么模样?”
“伙计们,洛夫兽活下来了!”托格兰姆笑容绽放地说道。
他的连队成员大声欢呼,营房里回响起震耳欲聋的喝彩声。“我们要下去了!”士兵们呼喊起来。一些人兴奋地竖起耳朵。有些士兵在空气腐臭的房内挥动起羽饰帽。其他人的喜好则更像他们的队长,走到各自的地铺,开始检查武器。
“长官,敌人会有多么强硬?”托格兰姆走过时,一位名叫伊灵古阿的灰色皮毛老兵开口问道,“我听说飞行器飞行员看见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托格兰姆笑得更欢了。“伊灵古阿,老天在上啊,你难道经历得还不够多,不晓得在星球着陆前,比起留意这些你听到的谣言,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长官,我也希望如此。”伊灵古阿说,“但这些谣言如此怪异,我揣想也许有些实情。见托格兰姆没有回答,老兵自感愚蠢,摇了摇头,摇晃起提灯,这样他就能检查短剑的利刃。
步兵队长尽量不惹人注意地发出一声叹息。他不晓得自己该相信哪种说法,而他刚才也听了飞行员的汇报。这个星球上的原住民不懂反重力技术,他们又怎么可能拥有飞行器?托格兰姆听说过有个种族在发现更佳的飞行方法前,使用了热气球,但热气球不可能抵达原住民的飞行器出现的高度,也不可能改变方向,飞行员在会议上一直坚持说那架飞行器改变了方向。
必须假定飞行员弄错了,他肯定是弄错了。但是假如兰西斯克之前嘲弄过的那种可能性是真的,这个星球人口如此稠密,只剩下一丁点宝贵的野外空间,如此庞大的城镇又该如何想象?其他飞船发来的提灯信号表明,他们派去侦察的飞行员也汇报了同样疯狂的不可能现象。
甭管了,从长远来看,即使这个种族数目像野餐时的瑞佛虫一样繁多也无关紧要。那样只会是有更多的臣民服膺于罗克索兰。
“这是白白糟蹋了机会,”比利·考克斯一边对众人说道,一边把帆布包甩到肩头,大步流星地奔向那辆正在等他的卡车,“我们应该张开双臂欢迎外星人,不该展示武力。”
“你跟他们说去,教授。”中士桑托斯·阿莫罗斯在后面窃笑,“我呢,只想尽快在哪个有空调的营房里舒舒服服地坐下,不用再面对洛杉矶的炎夏烟雾和大太阳。真可惜,你只是个一级专业军士。如果你是总统,你就能随心所欲地下达命令,而不是在这儿接受命令。”
考克斯觉得那样也不是十分公道。第二次叙利亚危机爆发后,军队招兵买马,他被招募进陆军的时候,正攻读政治科学硕士的他只是少了几个学分。
他必须把自己瘦长的身体像把折刀一样折叠起来,才能钻进卡车橄榄色的顶篷下面,在乘客舱里坐下。座位太硬,也彼此靠得太近。把人都塞进车里比他们坐得舒不舒服更重要,尽管乘客就活生生地在你面前。典型的军人思维,考克斯轻视地心想道。
卡车很快就坐满了人。柴油发动机伴着隆隆声而启动。一个黑人士兵掏出一副扑克牌,和众人打赌,说他能把二十五张扑克牌变成五手好牌。有两个生手和他赌了起来。考克斯以前赌输了不少钱后,才弄明白这是个骗人的赌局。黑人士兵一边暗笑,一边把扑克牌递给一个上当的蠢蛋,让他洗牌。
嘶!扑克牌撕开的声音响起,使得卡车里的所有人都转头来看。“伙计,你从哪儿学会这样玩扑克牌?”黑人士兵质问道,他名叫吉姆,但大家都喊他小吉。
“在拉斯维加斯玩二十一点的时候。”嘶!
“嘿,小吉,”考克斯喊道,“我突然想要回输给你的十块钱。”
“伙计,你的钱已经花掉了。”小吉一边说,一边郁郁不乐地看着扑克牌移动,仿佛这些纸牌具有生命。
卡车一路向北驶,卡车所在的护卫车队包括了卡车、机械化步兵战车、轻型坦克,延绵数英里。这个整编团正向洛杉矶开拔,以连队为单位,安置在洛杉矶市的不同地区。考克斯很赞同这种安排;这样他不太可能会与那些外星人面对面正面相遇。
“桑迪,”他对紧挨着坐在自己身旁的阿莫罗斯说道,“就算我弄错了,外星人并非友善之辈,那手持的武器会有什么用呢?这就好比手持安全别针与大象较量。”
“教授,我早跟你讲过,他们付钱给你我不是让我们思考。思考问题也无妨。我要执行中尉命令我做的事情,你要执行我叫你做的事情,那样就万事大吉了,对不对?”
“好吧。”考克斯这么说是因为,桑迪不是个坏家伙,而且是位中士。然而,倚靠在考克斯靴子中间的那把新式步枪看起来十分无用,他的头盔和护身装甲和脱衣舞女郎的性感睡衣一样的轻薄。
随着不摧号进入大气层,观察舱外面的天空开始从黑色变成深蓝色。“那儿。”奥格伦指着某个地方说道,“我们会在那里降落。”
“从目前的高度看不见多少。”托格兰姆评论说。
“奥格伦,让他用你的望远镜。”兰西斯克说,“他很快就要回他的连队去了。”
托格兰姆咕哝了起来;兰西斯克的话不那么简单,有着弦外之音。尽管如此,他还是很乐意从目镜里看看外面。大地仿佛向他冲来。他逐渐适应颠倒的映像时,有一阵头晕目眩,映像中的海洋处在视野中错误的一侧。但他对看风景没兴趣。他想要弄明白,他手底下的士兵和不摧号上的其余部队必须要怎么,才能打出一个滩头堡,并死死守住,对付这个星球上的原住民。
“那儿有个看上去很不错的地点。”他说,“城市东边——不,是西边——区块的建筑物中间的那块绿地。那应该能给予我们一块开阔的着陆场地,一块合适的扎营地,以及让增援部队着陆的基地。”
“让我看看你在说的地方,”兰西斯克边说边把他推攮到一边,“嗯嗯,是的,我看到你说的那片地方了。那地点也许不坏。奥格伦,过来看看这个。你能在统帅的望远镜里再次找到这个地点吗?如果行的话,就去指出给他看。我们建议把这当作我们的降落地点。”
学徒匆匆离开。兰西斯克再次俯身凑到目镜上。“嗯嗯,”他再一次说道,“下面的人造的建筑挺高,对吧?”
“我觉得是这样。”托格兰姆说,“道路上也车水马龙。他们花费了好大一笔钱给道路都铺上了圆石;我没看见路上扬起半点尘土。”
“这次征服应该战利品很丰富。”兰西斯克说。
一个仿若猎手的金属物体从观察舱窗口旁飞掠而过。“老天啊,他们确实有飞行器,我没眼花吧?”托格兰姆说道。虽然飞行员一直宣称看见飞行器,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并未相信过这种说法,直到他亲眼见到。
他注意到兰西斯克的耳朵在急躁地抽搐,意识到自己确实在观察舱里滞留了太久。他拿起自己那盏发光虫提灯,回到自己的部队。
有两个士兵因为他离开太久而怨恨地看着他,可是他告知了两人着陆地点的情况,鼓舞了他们的斗志。普通士兵最喜欢的莫过于内部消息了。他们不晓得内部消息的时候,会胡乱猜测上级的心思,但是当他们对上级讨论的事情略知一二的话,这场游戏就更加有趣。
门口出现一名传令兵。“托格兰姆队长,你的连队会从三号气闸舱着陆。”
“三号。”托格兰姆复述了一遍,传令兵跑开了,去传令给其他地面部队的长官。队长戴上羽饰帽(羽毛是猩红色的,这样他的连队即使在战场上也能认出他),最后一次检查了手枪,接着命令自己的部属紧跟着他。
气闸舱内侧门前面和不摧号上的其余任何地方一样乌漆墨黑,一样臭不可闻,一样的不舒服,但不知怎么地,待在这儿容易忍受些。很快,舱门就会开启,他会感觉到清新和风吹拂在皮毛上,品味到芬芳好闻的干净空气,享受到和煦的阳光,还不受时间限制。很快,他就会在战斗中与这些新遇到的生物较量一番。
不摧号上的飞行器从母舰上发射出去的时候,他感觉到一点点震动。这回飞行器上不会载有洛夫兽,而是载上了火枪手,他们会从上空开火,把罐装的火药引线点燃,再从空中扔下,以此来威吓这颗星球上的原住民。罗克索兰军队总是尽全力给敌人留下凶残的初印象。恐惧能令他们的兵员翻倍。
传来了另一阵震动,与上一次的震动不同。这回是飞船着陆了。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校园被一片阴影覆盖。小吉伸长脖子,说道:“乖乖隆叮咚,看看这大家伙!”他念叨这句话已经足足有五分钟,在外星飞船缓缓降落时一直没停过。
他每次念叨时,比利·考克斯只能点点头。他的嘴巴干渴,双手紧握在步枪的塑料手柄和冰凉的金属枪管上。新式步枪在这艘趾高气扬地降落的庞大飞船映衬下显得不堪一击。外星人的飞行器在飞船周围飞来飞去,好似鲸鱼旁边的小鲦鱼,它们转而又令更远处盘旋的美国空军战机显得像侏儒。战机的喷气式发动机发出巨响,刺破地面上紧张不安的士兵和平民的耳膜。外星飞行器的发动机则安静得可怕。
外星飞船降落在新罗伊斯楼、新海恩斯楼、新金赛楼和新鲍威尔楼中间的方形空地上。飞船比周围随便哪座两层楼红砖建筑都要来得高,这儿的每座楼都是原有楼房在二〇三四年洛杉矶大地震中坍塌后重建起来的。考克斯听见空地上的小树苗在外星飞船的重压下断裂的声响。他寻思着,五年前随着那些著名的老楼一起倒下的大树就算依然存在,照样会支撑不住。
“好了,它们着陆了。我们赶紧上去。”肖顿中尉下令道。他其实没能克制住嗓音的颤抖,可他依然快步向南,冲向外星飞船。他带领的排跟在他身后,经过了迪克逊艺术中心,经过了新邦奇楼。距现在还不是太久的时候,比利·考克斯曾赤脚走在这个校园内。此时此刻,他脚上的靴子踩踏在混凝土路面上,砰砰作响。
这个排部署在道德楼前面,向西看,能见到外星飞船。一阵柔风抚弄着小树的叶片,这些尚需壮大的小树种在这儿,是为了取代那些在地震中倒下的茁壮大树。
“尽可能去找掩护。”肖顿中尉平静地下令。这个排匍匐进花坛,蜷伏在细瘦的树干后面。外边的希尔加德大道上,装甲战车都已经找好最佳的射击位置,各就各位,柴油发动机则发出轰鸣声。
考克斯不悦地想着,这完全是在浪费时间。现在该做的事是与外星人友好相处,而不是一上来就假定外星人是危险的。
至少,有些事正沿着这一方向进行着。一个代表团从墨菲楼里走了出来,躲在一面白旗后面,从这栋行政楼缓缓走向外星飞船。代表团里打头阵的是洛杉矶市长;总统和加州州长在别处忙碌。比利·考克斯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成为代表团成员就行,而不是倒卧在这儿,肚子贴着草地。要是外星人等到他五十来岁的时候再过来,让他有机会成为大人物,该有多好——
阿莫罗斯中士用手肘轻推了他。“伙计,看看那儿。有情况——”
阿莫罗斯是对的。好几扇之前还紧闭的舱门徐徐打开,使得地球的空气能够与船舱里的气体混合。
西风变大了。考克斯的鼻子抽紧。他说不明白这些冲他飘来的奇怪气味都是什么来路,可他嗅到味道的时候,闻出了污水和垃圾的气味。“老天,好臭啊!”他说道。
“神灵在上,好臭啊!”托格兰姆惊呼起来。当气闸舱的外侧门放下时,他本来期待着外边新鲜的空气能取代不摧号里面陈腐的臭气。这儿的空气闻起来像在用泥煤生火,烟气缭绕,要不就是灯芯尚未被掐灭的油灯气味。它还令眼睛灼痛!他感觉到瞬膜覆盖到眼球上保护双眼。
“准备战斗!”他下达命令之后,就带领着自己的连队往前走。这一步最难处理好。假如这儿的原住民够胆量的话,他们可以趁着罗克索兰人走出飞船的时候发动攻击,那样会引发各种麻烦。然而,多数未掌握超空间引擎技术的种族都会敬畏于外星访客的到来,不会尝试发动那样的攻击。假如他们不迅速发动攻击,那就为时太晚了。
这儿的人没有发起进攻。托格兰姆看见一些原住民,但他们保持着一定距离。他吃不准那儿有多少原住民。他们的皮肤斑驳——或者那其实是衣服?——很难注意到他们,也很难数清楚人数。可他们肯定是战士,从他们的举止和手里拿着的武器就看得出来。
他的连队组成了熟悉的两排阵形,第一排蹲在地上,第二排站着,手里的火枪瞄准了敌方前列部队的脑袋。
“哈,我们去那边。”托格兰姆欣喜地说道。躲在白旗后面上前的那伙人肯定是原住民中的贵族。队长瞧出来了,那色彩斑驳的其实是衣服,因为这些人的穿着独树一帜,颜色暗黑,脖子上还挂着外形怪异的狭长布条。他们比罗克索兰人更高,也更瘦,脸上也没有突起的鼻子。
“伊灵古阿!”托格兰姆大声喊道。这个老兵率领着连队右翼的小队。
“长官!”
“你的部队阵线逆时针转四十五度角。听到命令后,击倒那儿的敌方将官。那样会削弱余下敌军的士气。”托格兰姆按照标准的作战守则下达了命令。
“准备好火绳!”托格兰姆说道。罗克索兰士兵把闷烧着的火绳放落到火枪的火门上。“瞄准目标!”一把把火枪微微地移动。“开火!”
“泰迪熊!”桑迪·阿莫罗斯一声惊呼。同样的念头跃入了考克斯的脑海。外星飞船里出来的外星生物是棕褐色的,圆鼓鼓,毛茸茸,有着长长的鼻子和大大的耳朵。然而,泰迪熊通常可不会手持武器。
考克斯心想道,泰迪熊通常也不会住在一个闻上去像臭水沟的地方。当然,这股气味在他们闻起来可能像香水。可假如真是那样,外星人和地球人相处起来就会有麻烦了。
他注视着泰迪熊各就各位。不知怎么地,他们的阵形并没让人觉得他们要构成仪仗队欢迎市长和他的随从。不过,这副场景在考克斯看来很眼熟,然而他也想不明白原因。
接着,他突然灵机一动。要不是他眼下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校园里,他绝不会打通关节。他记得自己上过一门课,课上讲授了十六世纪欧洲民族国家的崛起,以及国王创建的纪律严明的职业军队的重要性。那些早期军队和眼前的外星人军队一模一样。
这是一次滑稽的巧合。他正要向中士提起这一发现,这时突然枪声大响。
外星人的长枪突然喷出火舌。大团的烟气飘入天空。考克斯的耳畔响起了一阵响声,仿若一只愤怒的黄蜂在嗡嗡叫。他听到两边传出叫喊和尖叫声。市长的代表团里的多数人都已倒下,一些人不再动弹,另一些人痛得翻来覆去。
外星飞船发出一声动静,瞬息之后,又是一声,同时一发圆炮弹击中了砖砌结构的道德楼。一块碎片打在考克斯的后脖子上。微风带来了爆竹的气味,他已经有很多年没闻到这种气味了。
“再装弹!”托格兰姆喊道,“再齐射一次,然后用刺刀和敌人肉搏!”他部下的士兵疯狂地忙活,测量每次装填火药的量,再装入实心圆弹。
“他们想跟我们玩这个!”阿莫罗斯叫喊道,“兄弟们,把他们的皮剥下来钉到墙上!”阿莫罗斯的小手指头已经被打掉了。他似乎并没发觉。
考克斯手里的新式步枪早已在开火,吐出一连串烫手的黄铜弹壳,枪身靠在他的肩上砰砰作响。他插入一个又一个弹夹,握在手里的步枪像水管一样倾泻出子弹。假如一发子弹没有击中敌人,那么下一发子弹一定会。
与考克斯同个排的战友同样在开火。考克斯还听见校园内不同地方的自动化武器开火的声响,还有火箭推进榴弹和野战炮更为低沉的声响。人类军队产生的硝烟开始包裹住外星人的飞船和周围的外星士兵。
敌方冲着考克斯所在的排回了一两枪,然后又回了几枪,但他们的反击始终稀稀拉拉,考克斯惊讶得不敢置信,对中士喊道:“这不公平!”
“去他们的!”阿莫罗斯喊话道,“他们想要充老大,他们就得接受风险。他们干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干掉了市长。我一直以来都讨厌那个老疯子。”
在托格兰姆听来,这种刺耳的哒哒哒声一点也不像他听到过任何一种开枪声。开火太过密集,形成了连绵不绝的恐怖枪声。假如原住民在反击他的部队,那么他们阵地上火药产生的呛人浓烟在哪儿?
他不晓得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知道自己的连队会像面对镰刀的谷物一样倒下。有个士兵一次被三枚子弹击中,姿态笨拙地倒在地上,仿佛他的身体不知道该转向哪一边。另一枚子弹打掉了他的天灵盖,场面可怕至极。
队长刚才尖叫地下令齐射,可是还未实现就已泡汤。大概有一个小队的士兵勇敢地走向原住民,日光在这些擦得锃锃亮的长刺刀上闪耀。这些士兵还未踏出七八步,就已纷纷倒下。
伊灵古阿看着托格兰姆,眼睛里充满恐惧,倒伏下的耳朵紧贴着脑袋。队长知道自己也是这个模样。“他们对我们干了什么?”伊灵古阿吼叫着。
托格兰姆只能无助地摇摇头。他俯冲到一具尸体后面,拿起一把手枪对着敌人开了一枪。仍然有机会打赢,他心想道——这些疯狂的外星人怎么经受得住第一轮空中攻击?
一架飞行器俯冲向原住民。火枪手从射击孔里开了一枪,随后退回去装填子弹。
“干掉他们,这群婊子养的!”托格兰姆叫道。不过他并没有在空中挥舞拳头,因为他早已学乖了,知道这样做很危险。
“有飞机!”阿莫罗斯中士咆哮道。他的班组中还未俯卧下的战士纷纷抬起头。同袍受伤的时候,考克斯在战场的喧嚣声中听见了痛苦的惨叫。
肩扛着导弹发射器对准外星人的飞行器发射了“水腹蛇”对空导弹。对方飞行员一定拥有猫一样的神经反射。他驾驶飞行器在空中避向侧面;没有一架地球上制造的飞机能完成那样的动作。结果,水腹蛇导弹从敌方飞行器旁飞掠过去,没有造成一丁点伤害。
飞行器上扔下许多样子像是陶罐的玩意。这些炸弹爆炸时,地面都震动了。耳朵被震聋了的比利·考克斯咒骂开来,再也不担忧这场战斗是否公平。
可敌方的飞行员没有看见跟在他屁股后面的F-29战斗机。这架美国空军的战斗机在不到一英里的近距离内发射了两枚导弹。那枚红外线制导导弹没有寻找到目标,自行爆炸了,但另一枚雷达制导导弹径直冲向地方飞行器。剧烈的爆炸让考克斯把脸埋进地里,双手捂住了耳朵。
他心想着,战争就是这样:我什么也看不见,几乎什么也听不见,我的一方正在赢得战争。对于输家来说,会是什么样的呢?
当第一架飞行器被原住民的飞机击中时,托格兰姆心中的希望之火熄灭了。不摧号上其余的飞行器也没撑多久。它们可以躲闪,但反击能力甚至比罗克索兰地面部队更弱。而且,当他们受到来自下方或后面等盲点的攻击时,简直就不堪一击。
飞船上的一座火炮成功地进行了反击,立刻引来了那些会移动的堡垒的回击,移动堡垒在这个像公园的区域外面的街道上就位时,托格兰姆瞥见过几眼。
第一枚炮弹袭来时,这位背运的队长还有一瞬间以为这是不摧号上的另一尊火炮开火了。爆炸声一点也不像实心炮弹击中目标时的撞击声。一块炙热的金属碎片在托格兰姆手边的地面上燃烧。这令他觉得是有尊火炮被炸飞了,但飞船的上层建筑发生更多的爆炸,有些未能打中飞船的炮弹使得泥土飞扬,说明这是原住民动用了更多凶恶的武器。
一样大块的坚硬物体击中了队长的后脖子,世界天旋地转,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停火!”命令首先下达至野战炮部队,然后是最前线的步兵部队。比利·考克斯推上袖口,看了眼手表,难以置信地看着时间。整场交战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
他看了眼四周。肖顿中尉正从一棵装饰性的假棕榈树后面爬起身。“我们去看看战果。”他说道。他开始缓缓走向外星飞船,手里的步枪仍然蓄势待发。那儿就是一处黑烟弥散的废墟。而且,周围的楼房也都毁于一旦。以前的楼房在大地震中毁坏更为严重,但波及没这么广。
草坪上散落着外星人的尸首。溅洒在碧绿色的草地上的鲜血和人类的血液一样,都是深红色的。考克斯弯下腰捡起一把手枪。手枪制作得很漂亮,枪柄的浅灰色木材上镌刻了战斗的场景。不过他认出这是把单发手枪,一件至少过时了两百年的轻兵器。他惊讶地直摇头。
阿莫罗斯中士拿起了一件圆锥形状的东西,此前它落在一具外星人尸体旁边。“这是啥玩意?”他问道。
考克斯又一次感到碰上了自己弄不明白的事。“这是个装火药的角筒。”他说道。
“像电影里那样?拓荒者用这玩意?”
“非常相像。”
“该死的。”阿莫罗斯感触颇深地说道。考克斯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们和排里的其他人一道,靠近那艘被炸毁的外星飞船。大多数外星人已经死了,身体依然排成整齐的两排,他们正是以这个阵形向人类士兵开火的。
在一具尸体后面,躺着一位头戴猩红色羽饰帽的军官尸体,正是他下令发动了这次恐怖的、实力悬殊的遭遇战。就在这时,外星人发出呻吟声,翻了身,和人类苏醒时的模样别无二致,考克斯被吓了一大跳。“抓住他;他还活着!”考克斯呼喊起来。
好几个士兵扑到正苏醒过来的外星人身上,外星人身体绵软无力,无法反抗。士兵们开始从外星飞船撕裂的口子向里面张望,有几个胆大的甚至走了进去。他们依旧谨慎小心;这艘飞船不可思议的庞大,比任何一艘人类航天器都大多了,尽管它遭受过炸弹轮番攻击,里面肯定还有幸存者。
和以往一样,士兵们没能享受快乐太久。战斗仅仅持续了几分钟,第一队专家就乘坐着直升机出现了,专家内心怀着保留意见地看着这些普通士兵,发出可怕的噪音,还立刻带走了考克斯所在排俘虏的外星人。
阿莫罗斯中士忿忿不平地看着专家们带走了外星人。“桑迪,你知道这事一定会发生。”考克斯安慰他,“棘手的活由我们做,一等麻烦事办妥当,官员们就来接手。”
“是啊,但是如果这次不一样呢,岂不美妙?”阿莫罗斯不带幽默感地笑了出来,“你不用告诉我:这事机会渺茫。”
托格兰姆仰躺着醒来时,他知道有些事不对劲。罗克索兰人睡觉时总是俯卧的。起初他寻思自己怎么会躺在这儿……昨晚他喝了太多生命之水?他的脑袋很痛,极有可能确实是喝醉酒了。
接着记忆涌回了脑海。那些该死的原住民用了带巫术的武器!是不是他的部下重振旗鼓,最终击退了敌人?假如那是真的,他誓愿在余生里一直为战争之主埃迪法女神点还愿灯。
他所处的房间逐渐进入他的眼帘。从他躺的床到房顶的灯,没有一样东西是他所熟悉的,灯光明亮得犹如日光,既没烟气也没见火光闪烁。不,他认为罗克索兰人没有打赢那场仗。
恐惧如同寒冰,落在他的心中。他知道自己的种族是如何对待俘虏的,也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过太空人的可怕故事。他战栗了一下,想到捉住他的种族如此残暴,他们又能发明出怎样匠心独到的酷刑?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在床尾找到了帽子,几块显然是从不摧号上拿来的熏肉,还有一个半透明的罐子,是用某种既非皮革也非玻璃、更不是陶土或金属的材料制成的。不管它到底是什么,它都太过柔韧,无法制成武器。
罐子里有水:不是不摧号上拿来的水。那些水早就尝起来有股馊味了。这些水凉丝丝、新鲜又纯净,一点儿怪味都没有,这么好的水只有他喝过的两口山泉才比得上。
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铰链没有发出半点响声。走进来两个原住民。一个小个子穿了件白衣服——是个雌性,假如胸部隆起的两团东西是乳房的话。另一个人的装束和打赢了仗的原住民战士一样,不过这身制服在房间里没起到伪装效果。他手里拿着一把步枪,看上去极其警觉。众神诅咒他!
出乎托格兰姆的意料,管事的竟然是雌性。另外一个原住民只是个保镖。队长心想,这一定是位被娇纵惯了的公主,对异族感到好奇。好吧,比起见原住民的行刑人,他更乐于与公主打交道。
她坐了下来,招手让他也坐下。他试着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发现坐得不舒服——椅背太低,不是一把为他宽大的屁股和粗短的双腿而造的椅子。他转而坐在了地上。
她放了一个小盒子在椅子旁的桌子上。托格兰姆指着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他心想她没有听明白问题——这不能怪她;她对他的语言一无所知。她在玩耍小盒子,揿下这儿的按钮,揿下那儿的按钮。接着,他的耳朵向后倒,颈背处的毛竖立起来,因为这个盒子用罗克索兰语说道“这是什么?”片刻后,他意识到那是他的说话声。他咒骂了一句,冲着这种巫术做了个手势。
她说了些话,又摆弄起小盒子。这次它重复了她的声音。她手指着盒子说:“‘录音机’。”她满怀期待地停了下来。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这件东西的罗克索兰语名称吗?“我一辈子从未见过这种玩意,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再看见。”他说道。她挠了挠头。当她再次让小盒子重复了他刚才说的话死后,要不是想到旁边的士兵拿着枪,否则他一定会把这鬼玩意扔到墙上。
尽管有那些挫折,可他们最终还是在语言沟通上取得了进展。托格兰姆在冒险生涯中零零碎碎地学得了许多语言;这也是尽管他出身卑微、也无人脉,却依然能当上队长的一个原因。这个雌性——托格兰姆听见她名叫希尔达切斯塔——也有天赋,还有那个永远不会忘记的小盒子帮忙。
“你们的人为什么攻击我们?”有天她这么问道,当时她已经学会了不少罗克索兰语词汇,能够组织问题了。
托格兰姆知道自己正在接受审讯,不管她听上去有多么礼貌。他自己也和俘虏们玩过这套把戏。他抽动了耳朵,表示与己无关。他一贯主张直接给出正确的答案;那也是他至今还只是个队长的原因。他说:“为了夺走你们种植和制造的东西,占为己用。为什么所有人都想要征服其他人?”
“究竟为什么呢?”她喃喃自语,沉默了一小会;他直率的回答看来令这个审问的方向进入了死胡同。她再做尝试:“你们的人怎么能够以比光还快的速度行走——我的意思是旅行——同时你们其他的技术却如此简陋?”
他的毛发因愤慨而直立起来。“它们一点都不简陋!我们制造火药,我们铸铁,我们能冶钢,我们有望远镜帮助领航员指引我们在群星中漫游。我们不是蜷缩在洞穴里,或是用弓箭射击彼此的野蛮人。”
他的一席话自然并非那么简洁易懂。他必须重新说一遍,用详尽累赘的陈述,如同在戏台上表演,让希尔达切斯塔也能听明白。她又挠了挠头,他已经认出这是困惑时的手势。她说:“我们几百年来早已知道你提到过的这些事,但我们认为没有人能以比光还快的速度行走——该死的,我一直说错词,应该是旅行。你们的人是怎么学会那样做的?”
“我们自己发现了奥秘。”他自豪地说,“我们并不是从其他某个能够星际旅行的种族那儿学到了奥秘,许多种族都是那么干的。”
“但你们是怎么发现的?”她继续追问。
“我怎么知道?我是个士兵;我为什么要关心这些事?谁知道是哪个人发明了火药,又是哪个人发现在铁匠铺里使用风箱能让火焰炙热得足以熔铁?这些事确实发生了,就这样。”
她那天早早结束了提问。
“真丢脸啊,”希尔达·切斯特说,“假如这些愚蠢的外星人多等几年再来地球,我们很可能早已毁灭了,压根不晓得地球周围有更多适合居住的星球。基督啊,从罗克索兰人说的话来看,他们的种族丝毫不懂得如何制造铁质的星际飞船,也从未仔细思量过这个想法。”
“除了星际飞船没有回返母星球的时候。”查理·埃贝茨回答说。他的领带塞在口袋里,衣领解开,这都是因为帕萨迪纳炎热难耐的夏日高温,尽管加州理工学院的雅典娜俱乐部里的空调机卖力地运转着,也不管用。虽然这儿有许多工程师和科学家,但是要与外星人沟通的话,他最依赖的还是希尔达·切斯特这样的语言学家。
“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她说,“除了超空间引擎和反重力技术,罗克索兰人其他方面都很落后,几乎可说是原始。宇宙里的其他种族一定也一样,否则早就该有人把它们打垮了。”
埃贝茨说:“你看过一眼后,就知道超空间引擎有多简单了。研究人员说,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在人类历史中的几乎任何一个时刻误打误撞地发现它的基本原理。最有可能的猜测是多数种族确实这样偶尔发现了超空间引擎,而一旦他们有了这一发现,哎呀,他们所有的创造能力自然而然地会都用在如何提升和改进超空间引擎上。”
“但我们错过了。”希尔达缓缓地说,“于是我们的技术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说对了。罗克索兰人所以才对电力一无所知,更不用说核能了。关键还在于,就我们目前所知的,超空间引擎和反重力技术并不像电磁学光谱那样有从属性的应用。它们所能做的,只是把物体从这儿迅速地移动到那儿。”
“在当时应该也够用了。”希尔达说。埃贝茨点点头。地球上如今差不多塞了九十亿人,一半人都在忍饥挨饿。现在,他们突然间有了可以去的地方,也有了去往那里的途径。
“我想,”埃贝茨沉思道,“我们对于宇宙里的其他种族来说,会是个天大的意外。”
希尔德过了几秒,才想明白埃贝茨的意思。“如果那是个笑话,那么一点也不好笑。距离上一场攻伐制敌的战争,已有百年的时间。”
“是啊——战争已经变得太昂贵,也太危险。但是,罗克索兰人或者其他任何同等技术水平的种族会以哪种战斗来对抗我们呢?阿兹特克人和印加人都相当勇猛。在抵御西班牙人时,勇猛又让他们占到多大的便宜?”
“我希望我们已经在最近的五百年内变得更聪明了。”希尔达说。她照样只吃了一半三明治。她觉得自己不再饿了。
“兰西斯克!”资深领航员一瘸一拐地走进他的小囚室时,托格兰姆惊呼道。兰西斯克的人比几个月前登上那艘名不符实的不摧号时更细瘦了。他的皮毛上有好几处伤疤,周围长出了白毛,托格兰姆不记得曾见过他身上的这些伤疤。
然而,兰西斯克超然、爱打趣的样子并未改变。“你是不是比子弹还坚强,还是地球人觉得不值得杀掉你?”
“我猜想是后者。他们有那么强大的火力,为什么要担心一个士兵的生死?”托格兰姆苦涩地说道,“我也不晓得你还活着。”
“从始至终都不是我的错,我向你保证。”兰西斯克说,“奥格伦,在我身旁——”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对所有事都保持超然是不可能做到的。
“你来这儿做什么?”队长问道,“我并非不乐意见到你,但你是我见到的第一张罗克索兰人面孔,自从——”这时轮到他吞吞吐吐了。
“自从我们着陆起。”托格兰姆听到领航员委婉的说法后,松了一口气,点下了脑袋。兰西斯克继续说,“见到你之前,我已经见过另外好几个人。我怀疑我们被允许见面,那样地球人能偷听我们相互之间的谈话。”
“他们怎么能办到?”托格兰姆刚问出口,就想到了答案,“哦,对了,当然是靠录音机。”他这儿必须用英文词汇,“那么,我们会解决这个问题。”
他开始用奥雅格语说话,这是罗克索兰人五十年前征服的一颗星球上最广泛使用的语言。“兰西斯克,我们会有什么遭遇?”
“罗克索兰星球上的人到现在会意识到出事情了吧。”领航员同样以奥雅格语回答。
这个回答让托格兰姆乐呵不起来。“舰队失踪有许多原因,”他阴郁地说道,“就算最高统帅派遣了另一支舰队来找我们,他们的运气也不会比我们好。这些该被众神诅咒的地球人拥有太多战争机器。”他停了下来,心情忧郁地喝了一大口伏特加。原住民酿造的有味道的饮料令他反胃,但伏特加让他很喜欢。“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战争机器,我们却一样也没有,我们知道的任何一个种族也没有?他们一定是巫师,把他们的灵魂出卖给了魔鬼,换取知识。”
兰西斯克抽动了鼻子,表示他并不赞同。“我问过他们之中的一位学者同样的问题。他回复了我一首诗歌,作者是个叫冰雹或雪之类名字的地球人。那首诗讲的是有个人站在岔路口,最终选择走那条较少人走的路[3]。那就是人类干的事。多数种族发现了超空间引擎,遨游于星际。人类从未发现超空间引擎,于是他们对知识的探索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不是的!”托格兰姆回想起那场短暂而可怕的战斗,浑身哆嗦,“那些枪不用重新装弹就能发射出几十枚子弹,火炮装在带盔甲的平台上,平台还可以移动,自己能跟踪目标的火箭……还有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地球人只会谈起的东西——能够摧毁一整座城市的炸弹,只需一枚炸弹。”
“我不知道该不该去相信。”兰西斯克说。
“我相信。地球人说起那些炸弹时听起来十分害怕。”
“好吧,也许是那样。但地球人不单单有厉害的武器。他们有机器能让他们从遥远的地方看见另一个人,并和他交谈;还有机器能为他们做计算;他们有录音机,还有许多相关的东西。从他们说起机器的话语来看,我几乎要相信你的说法,认为他们是巫师——他们确实知道是什么引起了疾病,知道如何治疗,甚至知道如何预防疾病。还有他们的农业;这颗星球比我见过或听说过的任何一颗星球都拥挤得多,然而星球上种植的庄稼足以喂饱所有这些地球人。”
托格兰姆悲伤地摇摆起耳朵。“这十分不公平。他们拥有所有这些技术,只是因为没有碰巧发现超空间引擎的奥秘。”
“他们现在拥有了超空间引擎。”兰西斯克提醒他,“多亏了我们。”
两个罗克索兰人惊骇地看着彼此,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造了什么孽啊?”
1、梅尔是梅丽莎的昵称。
2、弗雷迪是弗雷德丽卡的昵称。
3、参见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诗作《一条未走的路》(The Road Not Take),诗作名也是本篇小说的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