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末的一天，印度马哈拉施特拉邦东北的维达婆地区，一棵芒果树下年轻的棉农郭卡正抹去悲伤的眼泪。五天前，他的父亲就在这棵树上上吊自尽。一条白色头巾和一双破旧不堪的草鞋还留在树下，但它们的主人因为无力偿还850美元的债务选择撒手人寰。

    据国家犯罪记录办公室的统计数据，从1997年至今，已有近20万印度农民自杀身亡，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棉农。

骤然上升的自杀数字

    “十年前，农民的生活还可以维系。”郭卡说，和很多当地农民一样，他将父亲的死归咎于全球化的冲击和转基因棉花的大面积种植。

    来自马哈拉施特拉邦的提瓦里曾经是一名工程师，现在他的全职工作是记录农民自杀事件，唤醒全社会对农民生存状态的担忧。

    在他的办公室里，从地板到天花板都绘满了图表，上面记录着2001年至2009年维达婆地区所有农民的自杀事件。“2001年，52起自杀。”提瓦里大声读着，而随后几年，这一数字几乎呈直线上升，“2002年104起，2003年148起，2004年447起，2005年445起，2006年1448起，2007年1246起，2008年1267起。”最多的时候平均每天就有3位农民自杀。

    由于农民自杀率太高，印度政府专门进行了统计。最常见的自杀方式是上吊和服毒，最频繁发生自杀的地区是印度中部的棉花种植带。

    提瓦里认为，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密苏里州全球最大的种子公司孟山都（Monsanto）是引发这些悲剧的主要原因。转基因棉花种子贸易不仅改变了农业生产，也给印度社会带来令人始料未及的巨大变化。

高价种子的丰厚诱惑

    从前，棉花种子是印度棉农花销最小的开支之一。

    尽管从产量上看，印度本土的棉花种子不及来自美国的转基因棉花，但却能适应印度独特的气候———每年夏天多雨的季风季和随之而来的长期干旱。

    而孟山都公司改变了这一切。上世纪末，该公司开发了一种转基因棉花，它能产生一种专门杀灭棉铃虫幼虫的蛋白毒素，使得棉花自身能抵御天敌的侵害。

    2002年，名为“保铃棉”的转基因棉花种子在印度上市。可供每英亩农田种植的保铃棉售价为1400卢比，约35美元。尽管在政府的干预下该公司将售价降低了一半，但对于年收入仅有几百美元的棉农而言仍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最初转基因棉花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效益，印度的棉花产量翻了一番。2005年，这种棉花的种植使杀虫剂的使用量减少42%，种植转基因棉花每英亩的收入比非转基因棉花高出373美元。但好景不长，各种弊端也随之显现。对于小规模耕作的印度农民而言，转基因棉花带来的变数是他们未曾预料的。

转基因“水土不服”

    和印度本土的棉花不同，转基因棉花需要更多的水来灌溉。

    这对于美国大规模种植的棉农而言不是问题，只要有完善的灌溉系统就能保证收成。但印度的情况却截然不同，全印度9000万农民中，60%的人拥有的农田不到2.5英亩。因此他们在种植转基因棉花时，更加“靠天吃饭”，棉花的收成很大程度取决于当年的降雨量。

    印度中央棉花研究所经过5年的研究发现，已经有少量棉铃虫对转基因棉花的毒素产生了抗性。科学家预测，经过10代棉花种植，棉铃虫就必将普遍获得抗性。

    为应对害虫产生的抗性，通用的做法是“生物避难所策略”。在美国，规定转基因棉花种植中必须有20%的区域种植普通非转基因棉花作为棉铃虫避难所，但这只适用于大农场作业的转基因作物种植。对于印度小规模棉花种植很难推广，况且两国的棉铃虫种类也有差异。

借钱买种子债务缠身

    印度引进转基因棉花短短几年后，种子商店里可以购买到的棉花种子都标注为转基因，致使棉农的成本大大增加，但是这里面却掺杂了很多假冒伪劣产品。

    由于转基因棉花种子高昂的价格，印度的一些不法商家将非转基因棉花种子或不纯正的种子标注为转基因在市场上出售。调查显示，市场上非正规品牌中，只有26%的转基因棉种是第一代纯正转基因，46%都混杂有非转基因棉种。它们如果被当作真正的转基因棉花种植，会带来惨痛的经济损失。

    转基因棉花出现之前，由于种子的开销仅占一小部分，如果当年的棉花歉收，农民们收入锐减，第二年的日子会苦一些，但还不至于倾家荡产。

    但现在，为了购买种子，农民们大都向印度国立银行贷款。但如果买到假种子或收成不佳，农民无力在当年还款，银行就会拒绝再次提供贷款，此时农民们只得找私人钱庄借款。此外，那些自己没有土地的农民根本无法从银行申请贷款，只能走风险更高的高利贷途径。在有些地方，高利贷的利息高达100%。而如果第二年棉花再次歉收，甚至仅仅收成不如预期，农民们就将走进债台高筑的恶性循环。

    一位无力还债服毒自杀的农民的亲人说：“我们听说转基因棉花会有好收成，所以人人都找银行贷款。可结果并非如此。”

底层农民生存堪忧

    在马哈拉施特拉邦的维达婆地区，父亲自杀几天后，郭卡和兄弟才知道父亲生前曾欠下债务。最初父亲从银行贷款，后来找私人借高利贷。儿子们知道父亲手头紧张，但他们没想到债务会将父亲逼上绝路。

    郭卡将父亲的死归咎于购买种子的高额费用。“如果他没有为了买种子贷款，所有这些都不会发生。”父亲是家中的经济支柱，但失去了父亲的日子，全家人还得靠种棉花为生。

    有印度学者指出，转基因棉花是引发农民大批自杀的诱因，但却不是唯一的因素。在印度走向城市化的大背景下，政府和社会未能对农民的生存状况给与足够关注。而由于城市经济的不景气使得一批没有农业经验的人下乡务农。当农民经济状况恶化时，由于保障机制的不健全，自杀成为他们仅有的选择。